話說，在小說《水滸傳》中，宋仁宗因為京師開封瘟疫蔓延，特地遣派太尉洪信前往江西龍虎山，延請張?zhí)鞄熐皝砥盱烈?，這洪信上了龍虎山后，遇到一個倒騎黃牛、橫吹鐵笛的道童，中途又被猛虎和大蛇嚇得要死，因此沒等尋到張?zhí)鞄煟挖s緊下山。

(資料圖)

沒想到下山后，龍虎山上的上清宮住持真人卻告訴他：

“太尉可惜錯過，這個牧童，正是天師?！?/p>

在《水滸傳》中，有眼不識泰山的洪信后面又在龍虎山上強行打開封印、挖開地穴，放出了三十六天罡、七十二地煞等一百零八個魔君，這正是《水滸傳》中第一回“張?zhí)鞄熎盱烈?，洪太尉誤走妖魔”。

小說當然是小說，但元末明初的書生施耐庵，卻在小說中介紹了一個在古代中國早已顯赫人間的家族，這就是被譽為“北孔南張”中的南張，與孔子家族并列傳承2000多年不改的：

張?zhí)鞄熂易濉?/strong>

今天要講的，正是在小說之外，正史中的這個傳奇家族。

1

東漢建安二十年（215年），在基本平定中原后，曹操親率十萬大軍西征漢中，而他的指向，是一位蟄居漢中地區(qū)長達二十多年、擁眾五十多萬的天師道教主：張魯。

漢中，是一個夾雜在關中平原和四川之間的盆地，由于東漢末年天下大亂，因此各路民眾紛紛進入漢中地區(qū)避難，當時，歷經(jīng)多年戰(zhàn)亂、饑荒和瘟疫，東漢帝國人口從東漢永壽三年（157年）的5600多萬人，銳減至700多萬人。

在當時的人口分布中，曹魏擁有大概445萬人口，蜀漢擁有94萬人口，東吳擁有210萬人口。

相比于仍然地廣人稀的四川地區(qū)，小小的漢中，卻集中了50多萬人口，這在東漢末年無異于一筆巨大的財富，因此，曹操野心勃勃，誓要奪取漢中的人口和土地，進而吞并劉備，一統(tǒng)西南。

在正史《三國志》和后世小說《三國演義》中，占據(jù)漢中地區(qū)的張魯，似乎是一個夾雜在曹操和劉備兩大梟雄之間，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，但以張魯當時占有的人口資源來說，張魯絕對是不可忽略的存在。

而張魯之所以能夠占據(jù)漢中，這得益于他的爺爺：天師道的創(chuàng)始人、教祖張道陵。

按照傳說，張道陵是西漢開國功臣張良的第八世孫，盡管在后世被尊為教祖，但張道陵起初卻是一個書生。

張道陵七歲時就通讀了《道德經(jīng)》，后來進入東漢太學成為太學生，讀書時，他就通曉天文地理、河洛讖緯之學，以致年紀輕輕，就有千余人跟隨他就學，但這種早熟的心智，使得他開始參悟人生，因此，張道陵時常感慨，儒家的經(jīng)書并不能解答他心中有關生死的難題，于是，張道陵開始棄儒改學長生之道。

漢代時期，讖緯秘術盛行，這種時代的氛圍，也使得張道陵得以從容思考，26歲時，他被東漢朝廷征召為江州令，江州，就是今天的重慶，毗鄰漢中。但不久，張道陵就辭官隱居到洛陽北邙山中，精思學道。

后來，張道陵四處云游、訪道求仙，并在江西云錦山結廬而居、筑壇煉丹。傳說張道陵到云錦山三年后神丹煉成，龍虎出現(xiàn)，因此云錦山后來也被改稱為龍虎山。

到了60歲時，此時已是公元93年，此前兩年（公元91年），名將竇憲出塞五千里、率軍大破北匈奴，并登燕然山（今外蒙古杭愛山）勒石銘功。盡管東漢帝國正如日中天，但看破世事紅塵的張道陵卻飄然又從江西龍虎山，來到了四川成都西部的鶴鳴山修煉傳道。

也就是在四川時期，張道陵開始傳授“正一盟威之道”，正式創(chuàng)立道教，并尊老子為教祖，由于入教教徒必須繳納五斗米，因此也被稱為“五斗米教”。

張道陵創(chuàng)立的“正一盟威道”，在后世也被稱為“天師道”，天師道門下弟子眾多，按區(qū)域分為二十四個教區(qū)，每個教區(qū)分設治頭和祭酒統(tǒng)領事務，其主要分布在今天的四川、陜西地區(qū)，在今天看來，這是一種類似于政教合一的組織。

傳說中，張道陵出生于東漢初年的光武帝建武十年（公元34年），傳說他活到123歲才去世，此時已是東漢末年的漢桓帝永壽二年（公元156年），盡管傳說不一定可信，但是張道陵建立起的這個政教合一的組織，卻即將在后世，遺留給孫子張魯以巨大的政治和宗教遺產(chǎn)。

張道陵臨終前，將象征法器的丹藥、斬邪二劍、玉印等器物傳授給了長子張衡，并囑咐世世代代由張道陵家族的宗親子孫繼承衣缽，創(chuàng)立天師道的張道陵在此后被稱為祖天師，第二代張衡又被稱為嗣天師，張衡一生平平無奇，此后又將道統(tǒng)傳給了第三代、也就是張道陵的孫子張魯。

▲傳說中，張道陵活了123歲（公元34-156年）。

此時，恰是東漢末年亂世，當時，盤踞四川的，是益州牧劉焉。

東漢獻帝初平二年（191年），此時，后來將奪取四川的劉備，此時正擔任平原縣縣令，忙著與青州刺史田楷聯(lián)合對抗冀州牧袁紹。當時，張魯是益州牧劉焉的座上賓。

由于四川與漢中唇齒相依，于是劉焉任命張魯為督義司馬，并命令手下、別部司馬張修率兵與張魯一起攻取漢中，沒想到漢中平定后，張魯卻殺死了張修，并奪其兵眾，逐漸開始在漢中地區(qū)自立。

此后，劉焉病死，劉焉幼子劉璋繼任益州牡，隨后，梟雄劉備又率兵川擊敗劉璋，奪取了四川。

于是，避居漢中的張魯，開始直接面對來自劉備、曹操這南北兩大梟雄的巨大壓力。

當時，劉備對張魯?shù)目捶ㄊ牵骸棒斪允刂\，不足慮也?！?/p>

梟雄孫權則認為：“米賊張魯居王巴（重慶）、漢（中），為曹操耳目，規(guī)圖益州（四川）”。

在當時的各路梟雄看來，張魯在漢中自守，沒有野心，遲早都是塊將被碾得粉碎的夾心餅干，但張魯能在漢中自立二十多年，當然也不是外界所認為的那樣簡單。

憑借著祖父張道陵和父親張衡留下的遺產(chǎn)，張魯在東漢末年的亂世中，是一位擁有教會組織的宗教首領，他治理漢中地區(qū)的方式相當奇特，區(qū)域內(nèi)不設官吏，而是以教法統(tǒng)治，教民如果犯法，會被寬宥三次，到第四次才會被懲處；如果是小過，則會被要求修道路一百步來贖罪。

在漢中地區(qū)，張魯要求在春夏兩季萬物生長之時禁止屠殺，又禁止酗酒，并且張魯還在漢中地區(qū)設立義舍，里面放置米肉，免費供過路行人量腹取食。在東漢末年的亂世中，各路民眾紛紛涌入漢中地區(qū)避亂，而張魯這種無為而治、政教合一的宗教統(tǒng)治，盡管治理方法簡單，但在當時卻無異于世外桃源，這也使得漢中地區(qū)人口迅速擴張。

但梟雄曹操自然不會放過這塊肥肉，東漢建安二十年（215年），曹操在擊敗馬超和韓遂聯(lián)軍后，又南下?lián)魯堲?、奪取漢中，深知張魯在漢中地區(qū)根基深厚的曹操，隨后將張魯封為閬中侯、食邑一萬戶，并且將張魯?shù)奈鍌€兒子全部封為列侯，還讓自己的兒子曹宇娶張魯?shù)呐畠簽槠?，張魯全家則被曹操遷徙到鄴城居住監(jiān)視。

此后，劉備又與曹操在漢中展開爭戰(zhàn)，最終經(jīng)過四年激戰(zhàn)，劉備督軍陣斬曹操的大將夏侯淵，奪取了漢中地區(qū)，奠定了三分天下的根基。

而張魯，作為漢末三國亂世的配角，此后寂寂無名，但是張?zhí)鞄熂易逶谥袊鴼v史上的傳承，此時，才剛剛展開序幕。

▲三國時期益州北部。圖源：中國歷史地圖集

2

隨著張魯歸順曹操，天師道也因此從西南地區(qū)傳入了中原，由于繼承曹魏政權的司馬家族此后相繼攻滅了蜀漢和東吳，這就為天師道接著進入江南地區(qū)創(chuàng)造了條件。

西晉政權雖然短暫統(tǒng)一天下，但帝國很快再次陷入戰(zhàn)亂，兩晉南北朝時期，佛教在北方逐漸興起，道教在動蕩的北方趨于式微，但在南方，崇尚玄學和道家的社會氛圍，卻為天師道和張?zhí)鞄熂易宓纳嫣峁┝藯l件。

進入東晉后，門閥士族中出現(xiàn)了很多信奉五斗米教的世家，當時北方的士族例如清河崔氏、范陽盧氏、天水尹氏，以及遷居南方的瑯琊王氏、高平郗氏、潁川庾氏、譙國桓氏等家族中，都有人信奉道教，例如瑯琊王氏中的書圣王羲之，就“世事張氏五斗米道?！?/p>

王羲之信道，經(jīng)常與江浙名士游樂山水，還與道士許邁共同修道、服用五石散，當時，王羲之的書法名冠天下，山陰（今浙江紹興）有位老道士聽說后，也很想得到王羲之的書法，當他聽說王羲之熱愛飼養(yǎng)白鵝后，便精心調(diào)養(yǎng)了一批良種白鵝，養(yǎng)成后每天故意到王羲之與友人郊游的地方放養(yǎng)。

當王羲之終于“偶遇”這批白鵝后，果然滿心歡喜，向道士提出想買下這些鵝，道士于是說，“你只要幫我寫一篇《黃庭經(jīng)》，我就把這些鵝全部送給你?！?/strong>王羲之欣然允諾，為道士寫下了被后世稱為“右軍正書第二”的《黃庭經(jīng)》，因為這一奇特的經(jīng)過，王羲之所書的《黃庭經(jīng)》也被稱為《換鵝帖》，后來，唐代李白還在《送賀賓客歸越》中寫道：“山陰道士如相見，應寫黃庭換白鵝”。

▲王羲之畫像。

經(jīng)過兩晉南北朝的發(fā)酵，天師道此時開始走入社會上層，隨著隋朝的統(tǒng)一南北，中國再次進入了大一統(tǒng)時代，李唐代替隋朝后，由于道教教主老子李聃被追尊為李唐皇室的“圣祖”，這就使得道教在整個唐代受到了熱烈追捧，天師道的發(fā)展也開始進入了鼎盛時期。

雖然受到皇家器重，但作為天師道的傳人，歷代天師仍然恪守本分。唐高宗時期，唐高宗李治召見第12代天師張恒，問以治國安民之道，張恒對此回答說，“能無為則天下治矣?！崩钪螌Υ松钜詾槿?，“上嘉之?！?/p>

從深耕民間到進入士大夫的視野，再到與帝王對話，唐高宗李治與第12代天師張恒的這次問答，也標志著張?zhí)鞄熂易彘_始進入了帝國的頂層視野。

通過道教與皇權的結合，張?zhí)鞄熂易宓恼蔚匚婚_始扶搖直上，此后，天寶七載（748年），唐玄宗就將天師道教祖張道陵冊封為“太師”，并親自召見第15代天師張高，命令張高在京師長安設置壇傳箓，還免除了天師道的祖山龍虎山的賦稅。

李唐皇族對張?zhí)鞄熂易宓恼疹櫼恢倍鲗櫜粩啵搅藭辏?41年），唐武宗還召見了第20代天師張諶，并親賜“真仙觀”三個大字作為張諶的箓壇門額。

與皇權的結合，使得張?zhí)鞄熂易逶诖筇频蹏鴤涫茏鸪?，但這也犧牲了修道的清靜，使得歷代張?zhí)鞄熼_始受縛于政治，例如曾與唐高宗對話的第12代天師張恒在終于獲準返回龍虎山后就曾經(jīng)感慨說：

“吾幾落世網(wǎng)，今還我素矣?！?/p>

如果說張?zhí)鞄熂易鍍H僅只是滿足于做帝王的座上賓，和以神鬼之術進奉，那這種恩寵和禮遇，是否足以持續(xù)千年，顯然是個很值得思量的問題，但歷史的傳承表明，歷代天師的為人和政治眼界，顯然不僅于此。

歷史進入宋代后，宋真宗景德元年（1005年），遼國大舉入侵，在寇準等大臣的力請下，宋真宗不得已御駕親征，最終，宋遼雙方達成了澶淵之盟，結束了兩國長達數(shù)十年的間續(xù)戰(zhàn)爭，此后，宋遼雙方維持了長達百余年的和平。

宋遼和平的實現(xiàn)，使得北宋真正進入了文治時代，但這也使得宋真宗更加傾心沉浸在道教之中，并開始了此后長達14年之久的裝神弄鬼的“天書政治”，宋真宗對道教的沉浸其中， 也使得張?zhí)鞄熂易宓恼蔚匚桓幼鸪纾笾邢榉四辏?015年），宋真宗親自召見第24代天師張正隨，并賜號“真靜先生”，此后，歷代的張?zhí)鞄煻嫉玫搅吮彼位实鄣摹跋壬辟n號，張?zhí)鞄熂易迮c皇權的結合更加緊密。

父親宋真宗對道教的傾心熱愛，也深深影響到了他的兒子宋仁宗。為此，宋仁宗就曾經(jīng)咨詢第25代天師張乾曜說，要如何養(yǎng)生和飛升成仙。

張乾曜對宋仁宗的回答是：“此非可以輔政教也！陛下茍能還淳返樸，行以簡易，則天下和平矣；志慮清明，神氣和完矣，奚事沖舉哉！”

有別于一般的道士術士，第25代天師張乾曜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宋真宗、宋仁宗父子對于修煉成仙的愛好，為此張乾曜才委婉地勸誡宋仁宗，不應以所謂“白日飛仙”的追求去“輔政教”，而是應該無為而治“還淳返樸”，為天下太平謀才是正道。

宋仁宗是中國歷史上出了名的謙虛謹慎，他被包拯唾沫噴到臉上都不生氣，對于第25代天師張乾曜的勸誡也銘記在心，而張?zhí)鞄熂易褰弁醵幻牡弁醯娘L骨，也歷經(jīng)唐宋數(shù)代而不變。

▲天師家族世居的龍虎山。圖源：攝圖網(wǎng)

北宋進入到宋徽宗時期后，“諸事皆能、獨不能為君”的藝術皇帝宋徽宗對于修煉成仙也非常感興趣。宋徽宗曾經(jīng)當面請問第30代天師張繼先，應該如何煉丹以求長生不老，張繼先對此的回答說：

“此野人之事，非人主所宜嗜。但清凈無為，便可同符堯舜?！?/p>

張繼先勸誡宋徽宗，作為帝王，不應該關注煉丹長生這些“野人之事”，而是應該“清凈無為”，如此才是“堯、舜之道”。

當宋徽宗問及北宋國運時，有鑒于宋徽宗時期內(nèi)憂外患的局面，張繼先語義深沉地警戒要小心“赤馬紅羊之兆，請修德”。

按照張繼先的勸諫，丙丁為火，色赤紅；午屬馬，未屬羊。丙午（馬年）、丁未（羊年）年都是國家容易發(fā)生災禍的年份，一定要謹慎小心，這也是赤馬紅羊之厄的傳說，即農(nóng)歷丙午年、丁未年易發(fā)大難，一定要小心。

當時，女真人正在北方崛起，宋徽宗卻不以為然，張繼先為此警示朝野說：

“蓬萊水淺，滄海又要變桑田了嗎？”

眼見帝國危亡在即，自己卻無力回天，第30代天師張繼先于是請求返回龍虎山，當宋徽宗要賜予他金帛財寶時，張繼先卻辭謝帝王說：“臣一野褐也，得無以用?！?/p>

北宋靖康元年（1126年，丙午年），金人再次揮兵南下，聯(lián)想到張繼先此前的預言，緊急退位給兒子宋欽宗的太上皇宋徽宗突然感悟，于是派人邀請張繼先北上試圖讓他“以法術退敵”，張繼先無奈從江西龍虎山啟程北上，當行經(jīng)泗州（今安徽泗縣）天慶觀時，張繼先寫下了一首詩：

一面青銅鏡，重景蒼玉山，

恍然夜船發(fā)，移跡洞天間，

寶殿香云合，無人萬象閑，

西山紅日下，煙雨若潛潛。

寫完詩后，張繼先端坐而逝，年僅36歲。

傳說中，他仙逝這一天，恰好是金兵攻陷開封之日。此時，正是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丙辰日（1127年1月9日）。

而張繼先，正是《水滸傳》中所提的“虛靖先生”張?zhí)鞄?，只不過他生活的年代，被作者施耐庵從宋徽宗時期，提前到了宋仁宗時期，足見其民間影響之廣。

▲《水滸》劇照：橫吹仙笛的張?zhí)鞄煛?/i>

3

帝國的安危興盛，非個人之力所能左右，但此后歷代的國君們，仍然對張?zhí)鞄熂易灞３种鸪绲木匆狻?/p>

蒙古人攻滅南宋后，忽必烈又命令第36代天師張宗演“主領江南道教”，并且正式冊封張宗演為“嗣漢天師”，從而使得“天師”這個名號，從天師道內(nèi)部上升成為了大元政權的官方冊封。

朱元璋攻滅蒙元后，對此則進行了反思，朱元璋對此說“天豈有師”，于是將嗣漢天師的封號改為正一嗣教大真人，并加封第四十二代天師張正?！坝勒铺煜碌澜淌隆?/strong>，從此，張?zhí)鞄熂易逭匠蔀榱思嬗忻x與實權的道家最高領袖，擁有了與北方孔家平起平坐的資本。

對此，明代人張岱在《陶庵夢憶》中寫道，孔家人說，“天下只三家人家：我家與江西張，鳳陽朱而已。江西張，道士氣；鳳陽朱，暴發(fā)人家，小家氣?！?/p>

這在此后也衍生出了張?zhí)鞄熂易宓牡匚蛔鸪?，例如在民間互問姓名，一般是說免貴姓什么什么，但是有兩個半人家卻不會說免貴，這一個是北孔孔家，一個是南張張家，另外半個則是當時的帝王姓，至于是姓楊、姓李，還是姓趙、姓朱，則是風云變幻、不知所謂，所以只能稱是半個人家。

但是張?zhí)鞄熂易迨冀K保持著政治的自覺清醒和政治關懷。明朝正德元年（1506年），當時年僅16歲的明武宗剛剛登基，就召見第48代天師張彥頨，詢問他說：

“卿之祖非神仙乎？朕聞神仙長在，今還可見，亦可學否？”

修仙長生，是歷代帝王的古今幻夢，也是考驗歷代天師政治智慧的時刻，對此張彥頨回答說：

“臣聞君之愈於神仙者，堯舜是也，至今猶存。上自天子，下及庶人，未嘗不見，愿陛下慕而效之，則圣壽可等天地矣。乃若臣類為神仙者，奚足尚哉?！?/p>

對于歷代張?zhí)鞄焷碚f，勸誡歷代帝王放棄修仙長生的美夢，正視人間的政治修為，是歷代張?zhí)鞄焸冏巫蝿裾]的內(nèi)容，但帝王們并不以為戒。

由于放縱嬉戲，明武宗年僅31歲就暴病身亡。

但明朝的皇帝們并不以為戒，到了明神宗時期，萬歷皇帝還問第50代天師張國祥說：“圣人以神道設教，卿教非神道乎？”

對此張國祥勸誡說：“圣人治天下，靜默思道，恭己正南面而已。故神其道而天下化。三代而下，一日萬幾，非勵精不能圖治?！?/p>

縱觀從唐高宗到宋徽宗到明神宗近千年時間，張?zhí)鞄熂易宓淖诮痰畚槐M管日益尊崇，但千古帝王的追問卻幾乎如出一轍，即都希望從神道中獲取所謂天命和修仙長生之道，從這個意義來說，張?zhí)鞄熂易逶谂惆榫醯慕陠柎鹬?，則始終恪守準則，將神道與世道、人道融為一體，苦心勸諫帝王要勵精圖治，委婉勸誡不可妄求仙道。

▲龍虎山正一觀。圖源：攝圖網(wǎng)

但萬歷皇帝的追問，也伴隨著晚明的風雨飄搖戛然而止。

隨著1644年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，入關代明的滿人由于崇尚喇嘛教，因此也疏遠了傳統(tǒng)漢人君王所崇尚的天師道，到了乾隆時期，滿清朝廷更是將張?zhí)鞄煹钠分扔烧黄访徒禐檎迤?，并取消朝覲資格。此后，由于第57代天師張存義祈雨有功，才勉強提升為正三品，并恢復朝覲資格。

然而到了道光年間，滿清官方又一次取消了天師朝覲的資格，從此天師家族與皇權之間的關系愈發(fā)疏遠。

1912年滿清覆滅后，江西都督李烈鈞宣布取消天師封號，不過，隨著袁世凱復辟，又賜予了龍虎山張?zhí)鞄焸魅艘哉凰媒檀笳嫒说膬苑?，但袁世凱死后，北洋政府再次取消了對天師的冊封。

在民國的亂世中，第63代天師張恩溥在1924年嗣位后，就接連遭遇時代的沖擊，龍虎山天師府一度被群眾運動查抄，張恩溥本人也被囚禁。由于時代變遷，天師府原有的土地田產(chǎn)等多有流失，為此張恩溥不得不往來于上海、蘇州、無錫等地，通過出售符箓、主持法事等補貼家用。

當時，直系軍閥吳佩孚在年輕時因為貧困潦倒，曾經(jīng)當過算命先生，因此他對龍虎山天師頗有好感，另外一位直系軍閥孫傳芳也篤信佛教，對道家也頗為寬容，在北方軍閥的庇護下，張恩溥得以長期活躍在江浙一帶。

國民軍開始北伐后，吳佩孚、孫傳芳相繼被北伐軍擊潰，孫傳芳甚至因為早年濫殺無辜，而被俠女施劍翹刺殺于天津佛教居士林。

世事無常，也使得第63代天師張恩溥顛沛流離，抗戰(zhàn)期間，張恩溥隱居龍虎山，到了1949年，他輾轉追隨蔣介石到了臺灣，而跟他一同抵達小島的，還有被稱為末代“衍圣公”的孔德成，以及七世章嘉活佛。

1969年，張恩溥最終在臺灣病逝，由于張恩溥的長子張允賢早已去世，于是張恩溥的堂侄張源先宣布繼任為第六十四代天師，但卻一直無法拿到張恩溥遺留的祖?zhèn)饔?。張源先?008年病逝后，圍繞著下一代天師的繼承人問題，張意將、張道楨、張懿鳳等至少三人又各自宣布自己繼任為天師，在糾纏紛亂中，這個傳襲兩千多年的家族，也在時代的風雨中再次面臨考驗，而海峽兩岸對于這個傳承問題也各有主張。

▲第63代天師張恩溥（1904-1969年）。

對此，早在1930年代，江南一帶就有民謠這樣傳唱：“絕不絕，滅不滅，六十三代有一歇。”

意思是說張?zhí)鞄熂易宓降?3代張恩溥時，必將經(jīng)歷考驗。

或許，冥冥之中，這也是時代的天意。